一次相約
6月11日中午,烏云籠罩著青海湖北岸大片地域。十多分鐘后,一條光束撥開烏云,從云間直射湟魚家園,藍天白云重新顯現在了沙柳河畔。
長約兩公里的湟魚洄游通道里,數十只漁鷗站在通道最下面的臺階上,為數百名參觀者表演捕魚技巧。洄游通道往上一百多米的地方,一位老人睜大眼睛,緊緊盯著河道淺灘上一條“即將擱淺”的魚。
這是一條金黃色,通體透亮的湟魚。它正猛烈地揮動著尾巴,拍打著只有兩三根手指深的水面,鉚足了勁,往前沖。
“往前沖二十多厘米,休息五六秒,它就像一個兵娃子,從來沒撤退過。”觀察了好一會兒,老人這樣總結眼前這條湟魚沖鋒向前的狀態。
放眼望去,這條湟魚還需在這長長的淺灘里,掙扎一百多米,才能游至主河道。
老人叫張生明,頭戴灰色涼帽,身穿黑色厚夾克,皮膚黝黑的他,一個人遠離人群涌動的觀魚點,正在為這條小魚揪心。
“嘿,老張,今天來這么早啊。”觀魚正濃時,一位老人用手拍了拍張生明的后背。
這位老人叫鄧成明,已經在沙柳河畔生活了整整59年。老鄧說,6月11日是他和老伙計相約一起看魚的第11天。
湟魚洄游奇觀吸引游人紛至沓來。
半河清水半河魚。攝影:海東
一次相遇
緊跟在老鄧身后來到河邊的,還有從北京來青海度蜜月的黃帥和柳夢雅,他們看兩位老人指著河中的一條小魚談了很久,也加入了觀魚的行列。
“這是一條二十多厘米長的湟魚,按照湟魚一年長一兩的說法,應該有七八歲了。”老張對兩名年輕人說。
老張今年70歲了,自從1958年從青海湖東岸的海晏縣舉家搬到湖北岸后,再也沒有離開過沙柳河。他在青海湖邊生活了61年,走遍了青海湖北岸的沙柳、泉吉、布哈三條主要淡水河,對青海湖、湟魚、對生活在這里的人們最有發言權。
1980年的夏天,沙柳河畔吹來陣陣涼風,空氣中初露花香,他一個人從距離沙柳河入?(沙柳河注入青海湖的位置,當地人叫入?)20公里的沙柳河大橋出發,像一條魚一樣沿河北上,吃了三天三夜的沙柳河水,最終返回河邊農場的家。
那個季節,青海湖北岸降水雖然稀少,但沙柳河底青綠色、紅褐色、藍綠色的石塊清晰可見,就是罕見的金黃色,小腿粗的大湟魚,也隨處可見。
那年6月,河水上漲,花香彌漫整個草原的時候,他還帶著妻子、兒女一起去河邊野炊,看正在河中產卵的洄游湟魚。
“大魚、小魚,密密麻麻擠滿了河道,我們一時找不到舀水的位置。”張生明說。
一次回憶
“青海湖最適合看湟魚洄游的位置在哪里?”兩名年輕人問。
老張說,布哈河的魚個頭最大,泉吉河的魚最明亮,沙柳河的魚洄游最艱難。布哈河全長三百多公里,支流眾多,流域面最廣,水量最大,大湟魚能順利到達上游,洄游時,如果不下雨,站在河邊就能看到“萬箭齊發”的盛況,更多時候,因為魚太多河水會變混濁。
泉吉河長六十多公里,河水清澈,河道較窄,所以,洄游的魚看起來更加透亮,如果你想近距離觀看湟魚,只需坐在河邊的靜水位置幾分鐘,魚兒就會主動游到你的跟前。
沙柳河長一百多公里。老張認為,沙柳河因為河面寬闊,淺灘最多,洄游的魚必須付出百倍的努力,才能順利到上游產卵,在沙柳河上游看到的魚體形雖小,但是強勁有力,“嗖”的一下,就能飛躍二三十厘米高的攔路石,這個也很耐看。
聽著老張的介紹,老伙計鄧成明不時點頭。他已經在青海湖北岸草原上生活了59年,他最了解的還是青海湖北岸的風和雨。他說,他從小在農場里長大,成年后生活在剛察縣城,如今決定在“海邊”養老,這里海拔3300多米,天氣變幻莫測,一天之內經歷大雨、冰雹、降雪也很常見。
鄧成明說:“在這里,吹著海風(青海湖的風),看著海魚(青海湖裸鯉),愛著一位海邊長大的姑娘(當地姑娘),就是一輩子最幸福的事情,我不想離開這個地方。”他和老張聊得最多的還是海上的往事,當年的熟人。盡管強紫外線、海風、酷熱、嚴寒,使他們看起來比同齡人更蒼老些,但是,他們見證了這片土地上牛羊從草原遷到高山牧場,魚兒從青海湖游到高山河流,再次洄游,見證了在這里生活的人們日子一天比一天過得好,生活富足幸福。
午后,黑壓壓的烏云再次襲來,幾分鐘之內一場冰雹降臨。兩位年輕人向兩位老人致謝后告別,前往新的目的地。
一次探望
汽車東行十幾公里,冰雹初歇,雨水已停。停車東望,眼前的泉吉河上空,疾風勁吹,湛藍如洗,陽光暖暖地曬著泉吉河大橋北側的洄游通道。
河道中央21個臺階將一大群湟魚擋在了外面。黃帥、柳夢雅也趕到了這里,參觀的人們說,這里是“百萬湟魚出征”“魚鳥大戰” “半河清水半河魚”等青海湖勝景最為集中的地方。
河道里雖然沒有大浪,但河中央有細長的白浪。仔細看,這不是浪花,而是魚群呼吸時吐出的氣泡,一個個,一串串,從河流上游流向下游的青海湖。氣泡下,成群的魚一層一層,排著長隊向北游去,再往下,水底五顏六色的石塊清晰可見。
要說最壯觀的,還是21個臺階上的魚鳥大戰。長時間觀察發現,魚鳥大戰其實是一場漁鷗、銀鷗等鳥類和湟魚之間的生命游戲。鳥類在這里“守株待兔”好幾個小時,早已“茶足飯飽”。剩余的時間里,它們一旦看到很多湟魚從臺階邊上沖出水面,即將到達下一層臺階時,迅速出擊,用細長的喙將湟魚啄起,銜在口中好幾秒,再扔進身后的上游河道里。這樣的捕魚活動更像是一場游戲,很多時候,鳥類并沒有直接捕食,而是間接幫助魚兒洄游。
黃帥說,對湟魚來說,洄游就是一次生命冒險,遇到鳥類的時候,充滿了驚險。他和妻子來青海已經三天了,原本打算去甘肅敦煌,但是因為妻子缺氧,所以決定只在青海湖西岸、北岸和東岸停留。柳夢雅說,這次來青海,感受到了風景優美、天氣變幻莫測,深入了解了青海湖畔的湟魚九死一生,冒著生命危險洄游、產卵,再返回青海湖,讓她對這里的一切充滿了敬畏。
在泉吉河畔,還有來自西寧的曹有全夫婦,他們曾在1999年新婚時到青海湖觀看湟魚洄游。20年后的今天,他們在布哈河、泉吉河再一次感受到了湟魚為了生存,為了適應自然,必須洄游這一偉大壯舉。
“生命,就應該勇敢。”曹有全說。